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乌龙院


 宋江转脸看时,身后两个婆子,一个不认得,一个是做媒的黄婆。
  宋江还不曾招呼,黄婆已指着他向同行的那婆子说:“好了,好了!撞得着宋押司,便是你的造化。天大的事,都在宋押司身上。”
  “你休替我大包大揽!”宋江笑道,“有甚话,且先讲了再说。”
  说着,便走到路旁的茶店,当门坐下。两个人跟了过来,黄婆先作引见——那个老婆子姓阎,一家三口,老夫妻俩带着个女儿,名叫婆惜,是从东京来的。
  阎老儿年轻时,原是东京录事巷里的一名闲汉。那条巷子犹如长安的平康坊,尽是些勾栏人家。阎老儿便在那里厮混,做个帮闲的篾片,日子久了,听得多了,记下百把支曲调在肚子里,只是嗓子五音不全,不能唱,却会教。阎婆惜从小便受他的教导,到了十六岁,送入东京第一家大酒店“樊楼”去卖唱,颇有些声名。
  那阎婆惜不但唱得好,而且长得体态妖艳,性情风流,因此招蜂引蝶,不时生出是非。半年前头,两名恶少为了阎婆惜争风,闹出一件命案。开封府衙门要捉她去问罪。阎老儿得知风声,带着妻女,连夜逃了出来,就在郓城落脚。
  这段经过,阎婆自然不肯跟人说,所以黄婆完全不知:“这一家三口,从东京来投奔一个官人不着,流落在郓城县。昨日阎老儿害时疫死了,无钱葬送。母女俩商量完了,央我来做媒,把女儿嫁了,收些聘金,好葬阎老儿。押司请想,一时哪里去寻这个主儿?正在这里走投无路,不想撞着押司。如今没话说,押司做惯了好事的,可怜她母女两个,做成一具棺材。”
  “我道何事?这容易!”
  宋江向茶店借副笔砚,讨张白纸,提笔写道:“见字即付中等棺木一口。”下面具名是“刑案宋”。画了一个花押,顺手交付黄婆。
  “你带着阎婆到东门陈五郎家,凭条取棺材。”宋江又问,“别样花费使用,可曾有了?”
  阎婆答道:“不瞒押司说,棺材尚无,哪里来的别样花费使用?”
  “既这等,我再与你十两银子。”宋江从随身所携的招文袋中,取出十两一锭库平银子递了过去。
  阎婆感激万分,黄婆面有光彩,两个人千恩万谢,说了无数承情的话。自拿了宋江的便条,到陈五郎家选中了一口中等棺木,把阎老儿盛殓了,送到火葬场焚化。次日检了骨殖回家,算一算还剩下五六两银子,阎婆惜要了一半去,自己上街,剪了些素色绢布,做了两身夹衣服,穿得整整齐齐,每日里倚立在门口,哼着小曲闲张望。
  有道是“男要俏,一身皂;女要俏,一身孝”。阎婆惜的皮肤极白,穿着那一身裁剪称身的孝服,别有一股异乎庸脂俗粉的天然风韵;加上眼波流转,似笑似嗔,招惹得那些游蜂浪蝶,转过来,走过去,只想觅个机会上来搭讪。
  阎婆一看这情形不妙,东京的官司尚未了断,不要在这里再弄出事来,硬生生把她女儿拖了进来,实腾腾地关上了大门,不住口埋怨女儿不懂事。
  “这等关在家里,好人也闷出病来。”阎婆惜冷笑着对她母亲说,“休逼得我急了!人急悬梁,狗急跳墙,到那时却休怪我。”
  这一说阎婆慌了手脚!素知女儿泼辣任性,说不定真个跟着个浮华弟子双双潜逃,那时海角天涯,哪里再去寻她?
  左右盘算,打了一晚上的主意,依然得要去求教黄婆。“老姐姐,”她说,“女大不中留。你那侄女儿的终身,全在你身上。多说你眼皮子宽,人头熟。我女儿,自觉也还不丑,莫非就做不成一桩姻缘?”
  “你说到这话,我可不得不说了,说了你休动气。”
  “哪里的话!”阎婆急忙接口答道,“想是婆惜有不中人意的地方——老姐姐便当她是自己的女儿,打也打得,骂也骂得,说两句算得了什么?”
  “既如此,我就说。你家婆惜的终身,恰恰合着一句俗语:高不成,低不就。你道我不曾想过?实在是有些难处。”
  “有难处尽管说。”
  “大户人家讲门第,小户人家又养不起你那一朵花似的女儿——她自己也未见得肯。算来算去,只好与人做二房。”
  阎婆一听这话笑了:“老姐姐,我道是什么难处?如果为此,一点不难。说句不识羞的话,我们这等人家,莫非还想替女儿讨一副五花诰封?”
  “就与人做二房也难。”黄婆恨恨地又说,“这两年梁山泊的强人越发张狂,有些身价的,迁地为良,早都逃散了。与人做二房,自然是贪图个茶来张口,饭来伸手,日子过得舒服。倘或是那普通人家,一般也要浆洗衣裳、生火做饭,便你母女肯委屈,我也不肯。”
  看来倒真是有些难处!阎婆怔怔地望着,半天不作声。哪知黄婆却喜滋滋地笑了起来。
  “老姐姐!”阎婆急急问说,“想着主儿了?”
  “有倒有一个,不知成不成?”黄婆很沉着地说,“成了最好,不成却休怪我!”
  “不怪,不怪!你先说,是哪一家?”
  “远在天边,近在眼前。便是发送你家老儿的宋押司!”
  阎婆一听大喜,站起身福了福:“老姐姐!这头亲事,我再无话说,全要仰仗。”
  于是黄婆又把宋江妻死未曾续娶,以及如何疏财仗义,如何在郓城县中有名,都说了给她听。阎婆越m.024lQT.cO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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