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休来管我!” 越是这样说,阎婆越要管,但深知女儿的脾气,好言好语相劝,绝不肯听,便使了个激将法:“你是师娘,他是徒弟。若能收服了他师父,凡事向着你,做徒弟的敢不听话?哪里有什么气好怄?” 这话点醒了阎婆惜,只不过别有具心。要在小三郎身上打主意,先要把黑三郎敷衍好了,叫他不疑不防,才得施展自己的手段。 于是她心里舒坦了,洗脸梳头,高高兴兴地修饰了一番,换件颜色衣服,随着阎婆慢慢走到黄家。 黄婆已经预备好了。客堂里设下两张桌子,一张铺排了五副杯箸;一张设着笔砚,端端正正放了一份“卖身契”。 契约的文字,两个老婆子早就商议好的。黄婆做事精细,特意又问阎婆:“你女儿可识得字?” “略识几个。” “识字最好,且叫你女儿过一过目,省得日后有甚闲话。” 阎婆惜真个接过契约来细看。她识的字不多,一半认,一半猜,算是把它勉强弄明白了。 “可曾看清楚?”黄婆郑重其事地问。 “看清楚了。” “看清楚了,你须谨记在心。”黄婆摆出长辈的姿态告诫,“休犯了契约。宋押司是个极好的人,你死心塌地跟了他,日后自有好处。养丈母,不用说;百年以后,一切发送,自然也是他。你如小心服侍,宋押司是最知好歹,三年五载,把你扶了正,这张契约还了你,那时你才知黄干娘怎等成全了你!” “那时少不得还要重重酬谢。”满心欢悦的阎婆,又对她女儿说,“黄干娘是句句金玉良言。你快谢了!” 阎婆惜也觉得她这番话十分动听,正要拜谢,听得外面敲门声起。 黄婆顾不得受她的礼,赶出去开了门。门外正是宋江和张文远师徒。 里面的阎婆惜,一见便避了开去。好在卖身契上不须她自己签押,两个老婆子就随她去。 等与宋江略略寒暄过后,黄婆便向张文远笑道:“小三郎,来服侍你外婆捺手印。” 一听这话,阎婆先就把这只右手伸了出来。张文远原是干惯了这套勾当的,先取两滴水,在砚台一角,略略磨了两下,然后把着阎婆的右手食指,在砚台上侧着一滚,蘸上了墨,再在契上她名字之下,照样侧转着从右滚到左,便是一方极清晰、极平整的手印了。 “黄婆!”张文远放下阎婆手道,“你如何?” “不用费心,我只画押。”说着,她提起那管重如千斤的笔来,颤巍巍地在自己名字下面,画了个七扭八歪的“十”字。 张文远是提了个包袱来的,等立了约,便把它解开,里面是耀眼生花十锭官宝。一个元宝五十两,共是五百两。“外婆!”他说,“库平足纹,丝毫不缺。你老人家来点点数。” 这是卖女儿的钱,阎婆老脸羞窘,不肯来接,强笑着说:“点甚数?且丢在那里再说。” 这就用得着媒婆了。“我来,我来!”黄婆把包袱一把提了过来,朝阎婆身边一放,然后把阎婆惜的卖身契折了起来,交与张文远代收。 “从今是一家人了!”宋江向阎婆唱个喏,“以后凡事要妈妈教导。” “好说,好说!”阎婆还着礼,也交代了两句门面话,“我女儿年轻,性气不好,凡事要请三郎担待。” 这时黄婆已到里面把阎婆惜扶了出来——含羞带愧地,只低着头。宋江便又迎着唱了个喏,道:“大姐!” 阎婆惜便叫他一声:“三郎!”欲待敛衽还礼。 “要行大礼!”黄婆凑到她耳际,轻声提醒她。 婢妾初见主人,都是这般规矩。阎婆惜无奈,只得盈盈下拜,给宋江磕了头。 然后与张文远平礼相见,又谢了媒。乱过一阵,黄婆肃客入席,宋江首座,东面是阎婆母女,西面是张文远,她自己在下面相陪。 黄婆备的是八仙酒楼一桌极丰盛的筵席,照例有个赞礼的“白席人”。等斟好了酒,他就站在一旁高声唱道:“小娘子奉敬押司一杯,诸客陪饮一杯!” 于是阎婆惜捧着酒杯站起,微红着脸说:“三郎请宽饮。” “生受你了。” 两人互干了酒,其余也都陪了一杯。白席人又唱:“好事成双,押司还敬小娘子一杯,诸客再陪饮一杯!” 大家便又都饮了一杯。宋江放下酒杯,夹了块烧鹅想敬阎婆,哪知白席人倒又在那里唱了。 “押司吃烧鹅,请诸客同吃烧鹅!” 这一来宋江只好把烧鹅放入自己口中。就这样一直听白席人的摆布,阎婆惜觉得讨厌,脸上便有不耐烦的神情。 这份神情,唯有张文远觉察到了,立刻转脸向白席人挥手说道:“辛苦你了,且去歇息。” 等白席人一走,大家都觉得松了口气。特别是阎婆惜,觉得张文远机警识趣,不由得连看了他两眼。 “这白席人的嘴,”张文远笑着对黄婆道,“真不输似你!” “我也知道讨厌,只是奉请大宾,必得有此规矩。” “且谈些正事。”阎婆看着宋江说道,“三郎,我把你的八字,与我女儿的八字,拿到牛铁口那儿去合过了,说是绝好相配。” “那最好不过。” “只是进屋的日子,须是庚申日,还有五天。” “最好,最好!趁这五天,我好收拾屋子。”宋江又对阎婆惜说,“大姐,明日得闲,m.024lqT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