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乌龙院


。”他把皮纸包放在几上,却又急忙声明:“银子不够也不碍,去熟人家拣了再结账。只要师娘看得好,尽管取了来。”
  这番话说得阎婆母女满心喜悦。黄婆心里在骂:“这个畜生,拿师父的钱不当钱,只顾讨师娘的好!不知安着什么心?待我说破了他。”正待开口,转念又想,他们师娘徒弟,说起来总是一家人,何必要外人出头,自讨没趣?只要立了契,收了媒钱,便天塌下来,也不关我的事。且随他去。
  “请师娘示下,”张文远又说,“可就是此刻,便先到孙银匠那里看一看?”
  “好啊!”阎婆惜喜滋滋地答说。
  “既如此,请师娘去添一件衣服。今日风大。”
  “说得是。我便少陪了!”阎婆惜随即起身走到自己房里,借着掀门帘的势子,顺便又回身看了一眼,恰好与张文远的眼光撞着。
  两人都吃了一惊,慌忙各自别转头去。张文远扭过脸来,正好看见黄婆冷冷的眼色,心中顿有警惕:这个积世老虔婆,不是好惹的,须得敷衍她。
  “师父说过,这头好姻缘,多亏黄婆撮合。如今有甚话,还是请你与外婆说吧!”张文远一面说,一面把宋江手拟的那张契约递了过去。
  黄婆不肯接,淡然笑道:“我又不识字,递与我作甚?说是撮合了好姻缘,这话不错,我老脸先索谢礼——宋押司那里,我素常受他的好处极多,暂且不提,女家如何说?”
  阎婆对她确是心感,一听这话,立即很慷慨地答道:“但凭老姐妹吩咐。”
  “我要一成。”
  说定了的身价银五百两,一成便是五十两。阎婆点点头答应了。
  “多谢,多谢!今晚我备桌席请了你们两家来,当面立契。小三郎,契中写些什么,你们一家人自己商量,没我的事。我须得先回去拾掇拾掇。你带信与你师父,请他早早光降。”
  这一说,张文远慌了手脚。买妾的契约,写的尽是些不中听的话,他向阎婆说不出口,必得借重黄婆代传,所以一把拉住了她说:“你走不得。契中文字,原已说与你听过。等我陪师娘出门时,烦你细细说与外婆听。”
  黄婆原是有意难一难他,听他是告饶的口气,便接了契约,把阎婆拉到一边,低声密语。张文远也就抽空去雇了顶小轿,等抬到门口,阎婆惜早已等在那里。候她上了轿,他把一包银子送到她手里,向轿夫嘱咐了去向,自己先大步走到孙银匠家去等。
  先挑首饰,后选衣料。张文远慷他人之慨,只怂恿阎婆惜挑好的买。她却不肯听他的话——这不是为宋江省钱,倒是体恤张文远。她也知道他是有意讨她的好,究不知宋江本意如何?倘或花费太多,说不定宋江会责怪徒弟,漫无限制,岂不是连累了他?
  因为如此,便不用细细挑选,花的工夫也不大,早早回到了家。哪知下轿一看,双扉紧闭,门上挂上了一把锁,阎婆不知哪里去了。
  “呀!”阎婆惜双眉微蹙,“这便怎么处?且有些东西在手里,急待安放,偏偏会不在家。”
  “莫慌!”张文远说,“到左右邻居那里问一声,看外婆可有钥匙寄放着?”
  “不会!”阎婆惜摇摇头,“素不与邻居往来。”
  “既如此,索性先到黄婆家坐。”
  “不好!”阎婆惜答道,“我回家有事。”
  女人家的事,男人不便直言相询,张文远只好这样问道:“可是急着要办?”
  “也不急。”
  这一说,他倒奇怪了:“然则何事?”
  阎婆惜迟疑了一会儿,低着头轻声答道:“看我这一身!总须换件颜色衣服,才好到黄婆家去。”
  张文远这才明白:“原来穿着外公的孝!不错,不错,今日是喜事,不妨权且除了丧服。”
  “什么喜事!”阎婆惜看他一眼,又把头低了下去。
  这神态语气,大有幽怨之意。张文远心神一荡,旋即警悟,在心里叫着自己的名字说:张文远,张文远!师父是何角色?你休自讨苦吃,快快看破些!
  “小三郎——”
  “师娘!”张文远打断她的话说,“你只叫我文远好了。”
  “咦!”阎婆惜把双俏眼瞟着他说,“怎的我便叫不得你小三郎?”
  小三郎是个昵称,像黄婆那等年长的人叫唤,只不过显得亲切而已;出在阎婆惜的嘴里,意味就不同了。张文远既有警惕,便不愿听她这样称呼,只是其中原因,不便说破,所以一时倒愣住了。
  “怎的?可是忌讳什么?若有忌讳,须说与我知。”
  “不是什么忌讳。”张文远宕开一笔,“师娘,站在这里说话不像样,且到对面坐一坐。”
  斜对面是一家茶店,两人进去歇脚,把大包小盒的衣饰摆了一桌子。
  茶店的伙计认得张文远,而且也把阎婆惜素日倚门卖弄风流的神情看得多了,所以这两人走在一处,自不会朝好处去想。他走上来叫声“小押司”,不问点甚茶,却先轻佻地笑道:“春风满面,正在走运!”一面说,一面把眼斜着去看阎婆惜。
  张文远是何等伶俐的人?察言观色,直看到他心里,沉下脸来,冷冷答道:“休得胡说!阎家小娘,转眼就是我的师娘。”
  那伙计愣了一会儿,才把这本账算清楚:“敢莫是宋押司要娶这位小娘子?”
  “是啊!”张文远神色俨然,“不然,怎的我M.024LqT.co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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